SKY RAY

 有些人用眼神說話。

明明在笑，但微笑中隱藏着絕望、孤獨和憂慮 ——— 香港記者 崔寶允

璀璨的燈火迄邐成一片江洋,喧嘩的人群就像一波波的海潮,熱烈地拍打著香港中環的每一條大街小巷.

2003年的平安夜, 重案組的督察劉正熙與他的手下丘建邦,因辦案隱身在酒吧狂歡的人群中,兩人各拿著杯威士忌細飲著.

『五年的時間是用來證明我不適合她.....』阿邦的語氣很消沉,與周遭歡樂的氣氛形成極端的對比.   

劉正熙揚起了手中的酒杯笑著問他的手下:『知不知道威士忌怎麼來的?』

阿邦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

『以前有些煉金術士,以為把什麼東西都丟在爐子裡,都能提煉出甚麼東西來;一開始燒金銀銅鐵,後來就甚麼東西都燒....有一天把大麥放進去燒,結果把酒燒出來了......』

『就這樣拿來喝?』阿邦看了看杯中褐色的液體,一臉狐疑.

『那是酒精!』劉正熙若有其事的繼續說 :『開始是用來消毒用的,但哪有那麼多毒要消?用不完,就放進木桶裡,存放了幾年後.....有一天,有一個人拿出來喝,哇!好味道!!!於是,就開始釀酒了....』

『有必要扯得這麼遠嗎?』他誇張的語氣逗的阿邦不禁莞爾.

『這樣就不會鑽牛角尖了』劉正熙那一對精光四射的眸子,安穩的藏在玻璃鏡片後,說話的語氣,顯現了他通透人情世故的智慧『就像處理謀殺案一樣;一個案子有很多可能性,真的要花很多時間去抽絲剝繭才能找到兇手,我們可以有耐性的辦案,為什麼不可以同樣的對待身邊的女人?』

『謝謝阿頭!』阿邦出自真誠的碰了碰頂頭上司的杯子想和他對乾.看著劉正熙一仰頭便暢快而盡,他實在不喜歡酒的辛辣澀味『其實, 酒有甚麼好喝的?』丘建邦問的極其納悶 .

『酒好喝的地方，就在於它很難喝! 』劉正熙深邃的的眼睛,彷彿穿過了繁華熱鬧的街景,回答的非常蕭索.

雖然"傷城"在做宣傳時,主打的是雙雄的推理鬥智.但片子一開場沒多久,觀眾大概就能猜出劉正熙是整件兇案的主謀;而後續劇情的鋪排,也脫離了一般推理劇的常態.故事的內容並沒有增添太多懸疑的旁末之節.

這部戲著重在剖析角色的心理層面.

梁朝偉本身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再加上洗鍊的演技,光靠眼神就已經把這個很冷酷、很理性、很有作案頭腦的刑警,詮釋的直入人心!

劇中有好幾個場景,都是他以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來演譯劉正熙肅殺中帶著幾分悲涼的性格.

 這其中,有一幕是劉正熙殺周元勝時, 導演利用了黑白光影特有的氛圍,帶出了阿邦在腦海中所勾畫出的兇案過程——

當劉正熙手起刀落的重擊仇人;

當死者臉上露出了驚恐,體內的血花噴灑過牆面的壁畫、書櫃上的整排相框、小桌擺設的木刻佛頭;

當劉正熙走過的地面,印下了兩排血紅的腳印;

鏡頭所呈現出來的視覺觀感,原本應該很殘暴、很血腥,但梁朝偉殺人時那一雙哀傷的眼睛,卻讓我極想去探知男主角到底曾遭遇過甚麼重大的事故,以至於他會如此傷心絕望?! 

肅殺中有幾分悲涼.

梁朝偉的眼神,不但沖淡了觀眾對劉正熙這個人物的厭惡感,還不油然地升起了一股同情!

還有平安夜那晚,兩位阿sir站在蘭桂坊酒吧的露臺上喝威士忌的那場戲,也讓我印象十分深刻.

當阿邦問劉正熙:  『其實, 酒有甚麼好喝的?』  

『酒好喝的地方，就在於它很難喝! 』劉正熙的眼神極之落寞.  

如果男主角體會不出人世間的滄桑;如果他沒有那樣深沉的歷練,導演再怎樣會掌鏡,也很難拍出那幾秒鐘的戲感.

金城武在這一場戲的表現也很到位.

比起阿邦在面對女友自殺身亡時,滿身沾血、激動落淚的樣子, 我反而喜歡他一臉不解的問阿頭:『酒有甚麼好喝的?』那個疑惑的表情,對照到後來劇情的發展,阿邦從不喜歡酒的辛辣澀口,變成日復日、夜復夜的沉埋在這種滋味裡,真的讓人很感傷. 

金城武的型其實很適合阿邦的頹癈.....但編劇對其內心所刻畫的力度,比起梁朝偉的劉正熙要明顯薄弱許多;整部電影看下來,會發現金城武所飾演的阿邦,很像一個在對觀眾解說案情的旁白者,導演好像想藉由丘建邦這個角色,去把劉正熙苦澀的一生演出來.

雖然有幾個鏡頭是針對阿邦追查案情時,與劉正熙一在明、一在暗的互較心智;但劇情的懸疑性不是很夠,不但顯現不出他查案的機智,同時也削弱了這位智勇雙全大偵探的重要性.  

而金城武在表現劇中人阿邦的喪志,就是拼命藉酒精來麻醉自己的知覺和感覺!

他所扮演的阿邦,好像不是很在乎細鳳懂不懂他腦袋裡想的東西,他對細鳳唯一所求的就只是她的貼心;

在他寂寞時,細鳳會陪他說說話;

在他空虛時,細鳳會逗他笑一笑;

在他喝到掛、吐到不行時,細鳳會拿起紙巾幫他擦擦嘴、抹抹臉;

在他頭受傷時,細鳳會溫馨地問他怎麼啦? 

阿邦所希冀的就只不過是一個能跟在他後邊的人.....他最愛的還是那個跟他5 年、卻懷了別人的小孩,最後選擇墮胎自殺的前女友!

無論是編劇或金城武,都把徘徊在新歡和舊情中的阿邦,描勒地很淺薄.

金城武在傷城裡,除了那一場蘭桂坊的戲,演技還能跟梁朝偉比肩,我暫時還想不太出來,他在哪場的表現會比歪著頭問梁朝偉:『酒有甚麼好喝的?』那個疑惑的表情更讓我心折. 

即使演員表上列的是兩男一起掛帥主演;但我把整部片子看過兩遍,對阿邦的印象,除了頹廢還是頹廢;另外,就是他喝酒喝得極之灑脫.....

而他的搭檔舒淇演啤酒妹這片小小的綠葉確實是大材小用.

反觀梁朝偉跟徐靜蕾的幾場交手戲.

當鏡頭帶到劉正熙注視著相片裡那一臉燦爛的淑珍,而心底卻佈署著該怎麼殺她父親;當他不動聲色親暱地擁吻妻子時,頭腦卻無比冷靜的策劃要如何置她於死地.....梁朝偉的演技,把劉正熙思律條條分明但性格卻極度扭曲分裂的正反情緒轉換地極之自然!

彷彿那就是他的本性,他就跟劉正熙同樣的深沉.  

而徐靜蕾處在兩位男主角演技和魅力的夾縫中,也把淑珍的氣質展現地極有深度,徐靜蕾拿起酒杯一乾而盡的豪氣,除了姿勢非常的漂亮,也演出了淑珍身為文化人的灑脫磊落!

但她對父親的橫死,除了順著劇情的編排去找阿邦追查真相之外.....徐靜蕾鎮靜到異於常理的演法,讓我感受不到淑珍面對親人被兇殘滅口時所受的衝擊和悲痛.還有,當她黏丈夫所珍藏的兵乓球拍時,就應該猜出自己的枕邊人是誰,但劉正熙要殺她前,曾摟著她問珠寶盒裡是甚麼東西? 

銀幕裡的淑珍,一手拿著膠水一邊笑,神色非常自若. 

這一段戲我前後倒帶看了好幾遍,一直想不透到底是剪片剪掉了淑珍的震驚和傷慟,還是導演和編劇根本沒想到要交代她該有的反應;

當淑珍知道丈夫是為了殺自己的父親才與她結婚的那一刻,她的情緒應該會很激動,至少不是平淡如水...如果不是她迴光返照臨死前,很戲劇性地問了劉正熙一句:『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殺我爸爸嗎?』 

我真的看不出淑珍已經知道劉正熙的身分和目的. 

想了很久,還是不太明白她在瓦斯爆炸的前幾分鐘,是如何沉住氣,笑著面對自己的丈夫或者......殺父仇人?

金城武和梁朝偉所分飾的兩個男主角,都是身處幸福中卻驟然失去所有一切的人;阿邦和劉正熙胸口上,也都因此烙印了一生都難以痊癒的創疤;如針挑心的痛,也都時時刻刻地折磨他們的神智和心性.

或許阿邦未來的人生,會因為劉正熙之死,慢慢把自己從過往的傷痕裡帶出來;而絕望至谷底的劉正熙,當他注視著已經酣睡在死神懷抱裡的淑珍,終於領悟到這一刻的他,才算真正地失掉了所有的一切,即使能親手平復了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為了恨,他卻錯手害死了這一生中愛他最深的人;

拿起了淑珍臨死之前拔下來的婚戒,他輕輕的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幾番猶豫....劉正熙還是沒有勇氣把婚戒戴回她的指上.

在槍聲的巨響劃過醫院的天空之前,梁朝偉那一對乾凅到擠不出一滴淚的眼睛,只剩下一種近似荒涼、幾近要死亡的黯沉.....淑珍死前還執意要拔下婚戒,對他所飾演的角色,已經一無所有的劉正熙若沒有舉槍自盡,也會因復仇所得到的結果,墮進更深、更黑暗的心獄,他活著會比過去40年更加的痛苦. 

善惡、是非的種種,往往只是人的一念之間.當復仇者內心的火焰熊熊燃燒時,凝視火光的那一雙眼, 往往帶著無法承載的不幸與哀傷.

 2007/06/09 09:24 初稿